医院应该有趋利性吗？一面是生存，一面是公益的本质，该如何抉择？

为什么北京要四五十家公立医院？为什么要让全国的疑难重症患者坐飞机到北京看病？这种行政资源的配置是否合理？

公立医院疲于应付日益增长的患者需求，最终患者抱怨，医务人员抱怨，这样的医改到底是哪里走偏了？

抛出这些问题的正是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四医院（以下简称浙医四院）的院长陈亚岗，35 年的从医经历，近 20 年的医院管理经验，陈亚岗对我国医疗体制的弊病看得更深，想得更远。他正试图去探索，去解决。

严格限制门诊量，保证每一位初诊患者的就诊时间不少于 10 分钟；打造均质化医疗，注重患者体验。「每一位来院的患者就相当于和医院签了约。」

对员工按岗位分配奖金，帮助护理人员制定职业化发展方向，工作两年后的护理人员即有出国深造的机会。

这些超前的、打破常规的改革使浙医四院在墨守成规的医疗界形成一股清流，冲破一些制度的藩篱，形成自己的特色。

陈亚岗院长用「均质化医疗」的理念，带领他的团队，正在打造医疗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四医院。

与浙医四院结缘，了却多年的心愿

在全国顶尖的大型三甲医院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做副院长 12 年，本有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他却选择了到义乌这样一个县级市做院长，陈亚岗表示这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

当前大医院人满为患，基层医院却门可罗雀，医疗资源配置不均衡导致了一系列「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对这一点，有近 20 年管理经验的陈亚岗院长有着更深刻的认识。「这和我国许多行政资源的配置惯性是密切相关的」

「曾经有一位经济学家问我：为什么北京要有四五十家三甲医院？为什么要全国各地的病人坐飞机来北京看病？我也在思考，为什么不能将各个省的三甲医院分散到各个地级市，方便当地患者就近得到优质的医疗服务？后来我逐渐意识到，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按照行政资源配置，欠发达地区的经济、文化、教育及社会资源都难以支撑一家大型三甲医院的发展。」但这一想法，陈亚岗院长却从未放弃过。

2009 年终于有了一个绝佳的契机。义乌市政府前瞻性的眼光和浙江大学的战略布局不谋而合，最终由义乌市政府全额出资，浙江大学负责管理，一所全新的大学附属医院应运而生。浙医四院从诞生之日起，就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欢迎和支持，这是一件真正利民的工程。

「我选择来到基层，也有我个人的原因。」陈亚岗院长一直致力于传染病研究，35 年的从医生涯，他参加过好几次抗洪救灾，去基层访贫问苦送医下乡，对基层的现状非常了解。另外，民进会员的身份也为陈亚岗院长提供了更大的平台，「我们每年都组织医疗队下基层，我也希望现在的年轻人多往基层走走。」从他朴实无华的语言中，我们感受到的是满满的情怀与担当。

「我现在还不能说我们医院已经成功了，但至少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如果一家浙大的附属医院在县级城市能生根开花结果，对我来说，也是了了一桩心愿。只要不是因为个人原因，我希望我的职业生涯在义乌划上句号。」陈亚岗院长目光中透着坚毅。

均质化医疗探索之路

一些顶级的三甲医院，医疗技术先进，人才济济，本应承担危急重症患者的救治，但我国的医疗现状是 90% 的普通患者到这些大医院就诊，例如浙医一院，每天有 1 万多人次的门诊量，而真正需要到浙医一院解决疑难杂症的患者比例绝没这么高。

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除了我国分级诊疗实施的不完善，基层医院和大医院技术水平差距太大，还与政府对医疗卫生投入不足等都有直接关系。

如此庞大的门诊量都是由一线医务人员来承担的，一上午几十个甚至超过 100 个病人，此时的看病已经变成了疲于应付，医生没时间喝水、上厕所，甚至没有时间抬头看患者，往往这边化验单还没开好，就在喊下一个了。患者期望得到的就医体验根本无从谈起。

患者抱怨医生不负责任，医生也叫苦不迭，医患矛盾越来越大。

「正是基于此，我们提出均质化医疗的理念。均质化医疗的核心就是为患者提供均质化的医疗服务，而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患者的就诊时间，其次，建立标准化的诊疗流程，打造医院全新的服务模式，改善患者的就医体验。」

浙医四院的门诊严格限号，一般科室半天不超过 30 个病人，初诊病人至少有 10 分钟的就诊时间。

「患者挂号来医院就诊，就相当于和医院签订了契约，我们承诺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对于没有挂到号的病人，也无需抱怨，因为我们的精力只允许做这么多事情。这是我提出『均质化』的最基本理念，任何服务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空间和精力，当超过精力范围的时候，服务质量就会下降。做 10 件 100 分的事，和做 20 件 60 分的事，我认为，应该做满分的事。」这就是陈亚岗院长提出的均质化医疗的核心内涵。

门诊量、年收入、绩效，这些是困扰我国大部分医院的指标，而在浙医四院，医疗质量和患者体验成为他们的重中之重。

均质化医疗，让医生做得更纯粹，他们的劳动受到尊重；患者也感觉被重视，个人尊严得到满足，良好的医患关系必然形成。

当然，「均质化医疗」不只是一个口号，需要切切实实的制度保证。浙医四院制定了严格的医师认证制度、医生上岗制度及培训考核制度以及标准化的医生诊疗流程。同时，在医疗建筑的各项设计和物理空间使用上，充分体现了均质化服务理念。医院门诊诊室的后面都是相通的，相关科室的医生可以很方便地互相帮助，遇到疑难问题，年轻医生可以随时请教高年资医生。

这些制度的保证，让浙医四院提供的服务相对均质。「来浙医四院看病，没有必要找熟人了，因为每一位医生提供的诊疗服务都是一致的，这是我们的目标。」

当然，义乌市政府雄厚的财力支持，免去了浙医四院在运营初期的很多后顾之忧，这也是其他新建地方医院无法比拟的。

肩负基层医疗资源优化配置重任

分级诊疗已经被确立为本轮医改的第一要务和重中之重。而浙医四院在建院之初就担负着公立医院改革和基层医疗资源优化配置的双重重任。

起点高，任务重，浙医四院的实践之路也走得更为踏实，「我们越接近基层，就需要更接地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正如陈亚岗院长所言，医院这几年来做了很多接地气的事情。

浙医四院现已牵手多家基层医院，基层医院的医生可以跟随浙医四院的专家一起出门诊，学习慢性病的管理；通过影像中心和互联网技术，基层医生可以和专家共同阅片，明确诊断。浙医四院还努力实现各家医院的检查、处方和影像互通。通过影像互联互通，基层医院医生相当于带着自己医院的阅片任务来浙医四院进修，实时学习。下一步，浙医四院将在社区安装自助机，让基层卫生院的医生帮助患者直接挂预约到浙医四院的专家号，这些举措大大提升了患者对基层医院的认可度。

另一个即将开展的开创性的项目是建立全科医师培养计划，浙医四院和加拿大 Alberta 大学医学院合作，建立标准化全科医生培训基地，为浙江省乃至全国培养合格的全科医生。这一项目虽然不能为浙医四院带来直接的效益，但它却是一件着眼未来的利民大事。所以这一项目也受到义乌市政府的大力支持。

在我国全科医师地位低、待遇低、诊疗水平低，职业发展差，人员匮乏，这是我国分级诊疗政策推行的最大阻碍。而在加拿大，全科医学和内科、外科一样是一门独立的专业，医学生毕业后有 50% 会选择全科医学，他们的收入、社会地位和其他专科是同等的。

这种先进的理念值得我国借鉴，「希望我们的全科医师培训基地，培养出一批批真正合格的全科医生，为我国的分级诊疗政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分级诊疗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保守来看，它在短期内尚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任重而道远。虽然艰难，但我们依然需要用正确的方式前行。「前段时间内蒙古自治区公布了『万名村医培养计划』，招生对象主要面向应、往届初中以上（含初中）学历。虽然还有后续的培养规划，但是我认为这是历史的倒退。医学属于精英教育，我国已经实现了全面本科学历起点，不应该再走回头路。目前医师缺乏，基层更为艰难，但我们挺过这段时间，哪怕 30 年，全部换血完成，就能迎来基层的一个跨越式发展，而不是退而求其次。」陈亚岗院长的见解切中要害。

培养护士的职业认同感

浙医四院的护理管理直属于院长垂直管理，这是医院管理的创新，通过一系列大胆的尝试，浙医四院在护理人才的培养和管理方面作出了业内典范。

医院有 30 名护理人员来自协和、湘雅、华西等著名院校。医院领导非常重视护理队伍的人才培养工作，关注护理人员的职业成长，无论是人文关怀还是提高护士待遇都有独特的革新。

（1）实施双重培训，提高护理员工技能

对所有护理员工进行双重培训，新招聘入职的护士，统一安排至杭州的 1-2 家附属医院进行为期 1-2 年的系统培训，学习专业学科、教育、管理等知识，这种历练和学习已成为护士职业生涯的一笔宝贵的财富。

培训结束回义乌上班，医院提供各类在职培训机会，工作仅 2-3 年的优秀护士就有机会参加浙江省专科护士培训；年轻护士长、优秀护理骨干还有出国及参加高级研修班的学习机会。

（2）注重护士的职业化发展

注重护士的职业化发展，从年轻团队中发展一批专科 APN，通过系统化的培训和学习，他们已经掌握了某一项专业技能，成为医疗团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可以大大提高护理人员的职业成就感。

护理人员也是医院的宝贵财富，全院上下形成尊重护理人员的氛围，他们的职业认同感及个人能力的成长，都会回馈给医院，为医院创造更大的价值，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这种思路值得每一家医院学习。

（3）设立护理年功津贴

保障人才的稳定性一直是各家医院的目标，对于留才，浙医四院还有一个小窍门。医院设立了护理年功专门津贴，护理员工工作满一年后，每增加一年工龄，下一年津贴每月增加 100 元，这是对护理员工最直接的鼓励和物质支持。

经过两年的精心运营，浙医四院在医疗界开始崭露头角，它全新的理念和一系列创新举措吸引了越来越多人才的加入。对于未来的发展，陈亚岗院长有自己的理解和期待。「我想办一家有人文特色的国际化医院，一家老百姓真正需要的医院。它除了有医疗技术，还要有人文特色，有温度，对患者关心，对员工关心，让每一个人在这里感受到家的温暖。均质化医疗，我们一直在路上。」